姬水鏡掛起了一幅畫卷，滔滔江水之旁有一高樓，上方白雲悠悠，有一只仙鶴若隱若現，正向天外飛去。

姬傲劍立時反應過來，“八姐，這是《黃鶴樓》？”

姬水鏡點頭道，“素先生都能學這套武功，你更應該學一學了。”

姬傲劍道，“原來不止是六姐會黃鶴樓，八姐你也會啊。”

姬水鏡嘆道，“這是本家必學的劍法，也是扶搖劍的基礎。”

昔人已乘黃鶴去，此地空餘黃鶴樓。

黃鶴一去不覆返，白雲千載空悠悠。

晴川歷歷漢陽樹，芳草萋萋鸚鵡洲。

日暮鄉關何處是，煙波江上使人愁。

姬水鏡凝目望向少年，“小劍，你可知這黃鶴樓被稱為唐人七律第一，有被過多少借鑒？”

姬傲劍道，“最有名的借鑒，便是青蓮居士的《登金陵鳳凰臺》。”

《黃鶴樓》意境開闊，氣勢宏偉，古往今來不知折服了多少詩人墨客。傳說詩仙李白上黃鶴樓時正想吟詩，見到這首黃鶴樓便擱筆不寫，嘆道，“眼前有景道不得，崔顥題詩在上頭。”

據說太白先生一直很不服氣，想與此詩一較高下。後來他到金陵，游鳳凰臺，仿照黃鶴樓的章法，寫了一首詩，是為《登金陵鳳凰臺》，顯然是有意與《黃鶴樓》相競。

姬水鏡道，“太白先生這首《鳳凰臺》是極用心了，立意境界卓然不凡，也是一等一的好詩，但評價始終是稍遜《黃鶴樓》一籌，你可知為什麽？”

姬傲劍想了想，“因為《黃鶴樓》是開創者吧，《鳳凰臺》的境界格調是沿著《黃鶴樓》的路走下去的，沒有明顯超乎其上。”

姬水鏡道，“正是如此，《黃鶴樓》《鳳凰臺》有如此淵源，在武道意境上自然也是一脈傳承。”

姬傲劍點了點頭。

姬水鏡道，“《鳳凰臺》雖然沒有在境界上超越《黃鶴樓》，但章法結構上卻更加成熟精煉，你看《黃鶴樓》前四句‘昔人已乘黃鶴去，此地空餘黃鶴樓。黃鶴一去不覆返，白雲千載空悠悠’，《鳳凰臺》只用了‘鳳凰臺上鳳凰游，鳳去臺空江自流’兩句便已道出，於是下文便有了更大空間在詩意上騰挪運轉。所以論起劍法威力，《鳳凰臺》還在《黃鶴樓》之上。”

這就像是人類每一件發明創造，後來者雖然在前人的道路上，卻能精益求精，不斷改良進步，最後在功用上就遠超前人初始的發明之作。

蒸汽機的構想不僅自古有之，早期投入實用工業蒸汽機的也是從塞維利蒸汽提水機，到紐科門大氣式蒸汽機，再到瓦特的冷凝器蒸汽機，一步一步改進完善而來。

姬傲劍讚同道，“八姐，武道意境也是需要不斷探索進步的。”

姬水鏡悠悠說道，“這兩首名詩，都足以開辟宗師意境。父親在未成就大宗師之前，曾借鑒了《黃鶴樓》的武學，後來又自悟了《鳳凰臺》意境，以這兩套劍法聞名江南，當時他若在金陵先建地字號世家，便應該是鳳凰山莊。”

姬傲劍問道，“他老人家後來是如何成就大宗師意境的呢？”

姬水鏡道，“《鳳凰臺》中有一句，三山半落青天外。”

見到三山落於青天之外，有人不免去想，那青天外還有何物？

姬傲劍恍然，“原來他是從中突破了鳳凰臺的意境，悟到了頭頂青天，天外有天。”

姬水鏡道，“宗師的武學意境，需景中生情，由景感情，是為情境。你可知《黃鶴樓》《鳳凰臺》的情境是什麽？”

姬傲劍想了一想，“是愁嗎？”

《黃鶴樓》最後一句，煙波江上使人愁。《鳳凰臺》的最後一句，長安不見使人愁。

姬水鏡嘆道，“自古以來，追求功名也好，探求大道也好，總是有重重艱難險阻。當前路茫茫，掙紮不出之時，最容易感觸的就是這個愁字。”

姬傲劍想起她曾經說過，有形有相的意境只是下等，需景中生情才能突破格局，“八姐，有了情境就代表有望進入宗師心境嗎？”

姬水鏡道，“這是自然。在詩詞之中也是如此，從來都是以借景寫情抒志為上等，如果只有景物而無情景哲理，那只是堆砌辭藻，意境當然是下等。”

她又掛起了一副畫卷，這次乃是《鳳凰臺》，畫上空臺伴水，遠處三山環繞，上方白雲陰翳，不見日光。

姬水鏡道，“《鳳凰臺》裏‘長安不見使人愁’的上一句，‘總為浮雲能蔽日’，是暗指朝中奸邪當道，以致難見天日，詩人自然愁緒萬千。”

姬傲劍道，“浮雲遮蔽，難見天日，所以才會想到站到青天之外，穿透浮雲去見麗陽。”

姬水鏡點頭道，“小劍你說得很對，這正是突破《鳳凰臺》愁境的思路。扶搖直上九萬裏，又有何日不能見？”

姬傲劍怔了一下，“原來扶搖劍的意境就是從這裏出來的。”

他又望了望這幅《鳳凰臺》，問道，“鳳凰呢？”

姬水鏡搖頭道，“沒有鳳凰。”

姬傲劍想了想，說道，“是因為鳳凰飛走了嗎，可黃鶴樓裏那只鶴也早就飛走了。為什麽第一幅畫裏還有仙鶴，這幅畫裏就沒有鳳凰呢？”

姬水鏡道，“鳳凰和龍拳一樣，都是神意。”

姬傲劍忽然明白過來，“人間本無龍鳳，所以不必勉強去畫。”

姬水鏡道，“龍鳳是上古圖騰神物，是集萬千禽獸精華神韻而成的象征。神龍見首不見尾，鳳凰高居九重天，武道意境到了極致，便有龍鳳之相，是為人中龍鳳。”

姬傲劍問道，“拳意有神而化龍，化鳳又是什麽？”

姬水鏡又道，“人不能飛，心卻可以飛。在自己的武道意境之中，就可以縱心飛翔，扶搖直上。從宗師心境提升到大宗師心境，便已是化鳳成功。”

她笑了一笑，“外家象形拳法，多是以走獸姿態為參照，講究修煉筋骨，發出無窮力道，但拳意化龍之後，也能吞吐伸縮於六合天地。而內家心神意境，更能想象白雲飄渺，自然向往高遠，有一顆飛禽之心，所以自古修道成就正果，都叫做羽化飛升。”

覆返先天，頭頂青天，在心境中呈現出來的都是升高之感，確實是需要羽化飛翔之心。

姬傲劍恍然道，“所以化鳳即是羽化，心境提升，就是羽化之路。”

姬水鏡道，“能生成意境的至少都是一流內家高手，有高來高去的輕功，與普通江湖人物交手，常如天外飛來，多了一層自空中壓制的攻勢。如果沒有羽化之心，便浪費了這等輕功優勢。我們頭頂青天的浮雲樁，便是讓人升起飛翔欲望。”

姬傲劍回想起身在十丈高臺上，俯瞰腳下天地，確乎有在青天之下飛翔的渴望。

他以前練蛇鶴生死鬥時，在高樁上向下撲擊，戰鬥攻防就是從平面轉入立體，那時就需有飛落之意。

武道前行之路，便是拳意化龍，心境羽化。

化龍是功力招式的進步，羽化是心神境界的升華。

姬水鏡悠悠道，“大姐羽化的心境是孔雀神意，五行拳已經被她練成了如同大五行神光一般，任你使用什麽招式兵器，在她面前都如泥牛入海，一把就能刷掉。瑤臺引路，五光補天，這八個字就是她的大宗師心境。”

姬傲劍見她提到了姬家現今貨真價實的大宗師，心中無比好奇，大著膽子問道，“她能空手接子彈嗎？”

反正大宗師神通廣大，我就往高了猜吧。

姬水鏡點頭，“可以。”

原來還是真的？姬傲劍呆了，“這不科學吧？”

姬水鏡道，“她氣血在三九之上，彈指間就有千斤之力，手指彈出彈丸，比火銃出膛威力更強大。”

姬傲劍仍是疑惑道，“可是人的神經反應速度應該是跟不上子彈速度的。”

姬水鏡道，“小劍，我看過你的後世之書，那上面說了人體的力量是有極限的。”

姬傲劍點了點頭。

姬水鏡道，“你後世見過的力道最大的人，可有十二重樓這般程度？”

九轉氣血的高手有千斤之力，能赤手搏殺虎豹，幾乎已到了姬傲劍認知中的人體極限。十二重樓的高手筋骨強硬更上一個臺階，發力還能疊如彈簧。

姬傲劍遲疑道，“或許能趕上吧？”

姬水鏡道，“那和宗師高人相比如何？”

姬傲劍想起六姐的冰山神掌，三下就能把十二重樓的千裏長蛇拍得稀爛，“自然是遠遠比不上的。”

姬水鏡道，“大宗師能發出的力道更不是你能想象的吧？”

姬傲劍應了一聲。

姬水鏡道，“大宗師的力量遠遠超過你的想象，那麽心神境界你又如何可以估量？三姐為你整理後世筆記之時，那份心神反應超出了常人多少？”

姬傲劍一呆，回想起三姐那恐怖有如電腦一般的整理能力，這等的心神反應速度難道還不足以看見子彈？

姬水鏡繼續說道，“宗師化氣為罡，就開始易筋洗髓。大宗師覆返先天，更能脫胎換骨，體質早已遠遠與常人不同，反應極限又豈能如普通人看待？更何況周天靈覺廣布之下，早有預兆感應。”

姬傲劍問道，“大姐接子彈很輕松嗎？”

姬水鏡道，“心境不穩的時候，還是有些風險的。”

姬傲劍默默一想，當下還處於黑火藥的火器時代，連無煙火藥的出世還有好幾年呢，子彈的飛行速度與進入炸藥時代的後世步槍沒得比，大宗師能勉強接住這個時代的子彈，也不見得是非常逆天的事情。

當近代步槍正式問世之後，特別是機槍發明之後，只怕大宗師就再也抗不住這等金屬風暴了。

他說道，“大姐還是不能擋住機槍的吧？”

姬水鏡想了想後世之書中的那些武器，口中苦澀，“的確是擋不住的，還好那是數十年之後的事了。”

姬傲劍心道，不一定要幾十年啊，你已經要去攀科技樹了，說不定沒過多少年頭，就把馬克沁鼓搗出來了。

他嘆了口氣，暫時不再去想這個問題。“二姐的羽化意境是什麽？”

姬水鏡道，“二姐自小專心苦練《黃鶴樓》，想和父親從《鳳凰臺》裏悟出大宗師之路一樣，超越《黃鶴樓》意境覆返先天。所以她起初的羽化心境便是仙鶴，出劍之時，有如白雲千載空悠悠。”

姬傲劍道，“那她超越了《黃鶴樓》的意境了沒有？”

姬水鏡點頭道，“已經突破了。”

姬傲劍問道，“她突破之後是什麽意境？”

姬水鏡曼聲吟道，“一劍劈開黃鶴樓，兩腳踏平鸚鵡洲。”

姬傲劍愕然道，“這算什麽意境？”

這聽起來哪裏是意境上的超越，分明是暴力拆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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